讓2021開年以來國產劇衛(wèi)視收視率首次破1的《星辰大?！肥展倭恕Ｓ腥さ氖沁@部作品在收視熱度與口碑上的“撕裂”，以及在高收視率與低評分之間的拉扯，似乎再次印證了“北上廣沒有靳東，四五線沒有李誕”式審美趣味的分叉。盡管年輕網(wǎng)友手握網(wǎng)絡評分的話事權，但電視機機頂盒之巔的“決勝之戰(zhàn)”，勝負輸贏卻不由他們所裁斷。
“評價劇的人”和“看劇的人”仿佛處在兩個世界，正在成為國產劇文化的一種現(xiàn)象。如《娘道》的“收視奇觀”與爭議，再如被指責缺乏邏輯與常識、劇情降智的甜寵劇，龐大但無聲量的“下沉市場”選中的故事，被制作公司層層加碼、被平臺與電視臺步步押寶?！缎浅酱蠛！氛侨绱?，主攻收視但很難做到“叫好又叫座”。
而筆者想分析的，是《星辰大海》做錯了什么，又做對了什么。
低口碑：
女性真正的困境再次被遮蔽
給《星辰大?！反虻头值娜巳?，其不滿主要有以下兩點：
首先是對“中年瑪麗蘇”和“土嗨爽劇密碼”的詬病——這條批評的鏈路或可上溯到爆款劇《我的前半生》，劇中靳東出演的賀涵在雨中街頭奔向了羅子君，此后招致批評的“中年瑪麗蘇”卻并未退場，甚至成為了新的流量密碼。觀眾在劉濤與林峰的對手戲里再次嗅到了其偶像劇的俗套味道：林峰出演的霸道總裁手拿水管人工降雨，并深情地從背后擁抱了劉濤。然而，無論是戲外演員本人的狀態(tài)，還是劇中人物角色的劇情設置，都不具說服力。所以才有觀眾失望地添加評論：“并不是說40歲不能演20歲，但兩個人對視努力想演出心動的火花，透露出的只有歷經(jīng)滄海的疲憊”。
其次是對劉濤出演“鐵打的女強人+白蓮花人設”角色的不滿?！稓g樂頌》之后，在《我是真的愛你》《陪你一起長大》《我們都要好好的》中，劉濤一口氣扮演了蕭嫣、蘇醒、尋找，幾乎都是“總裁臉、職業(yè)裝、偏分劉海”，從悲慘身世到完成霸氣逆襲、華麗轉身，無論是妝發(fā)造型還是人設都十分的同質化。換言之，劉濤因女總裁制式的演繹而被詬病為“演什么都像靳東”。當這批觀眾遇上《星辰大?！返暮啇郏吹焦适潞喗檎f明的，“簡愛創(chuàng)立民族品牌，最終成長為跨國集團老總”，便提前宣判了《星辰大?！凡贿^是她另一部“連連看”女總裁。
一言以蔽之，批評的聲音指向的都是“偽女強、假勵志”的女性題材劇。國產劇觀眾苦這類“大女主”久矣，“做事雷厲風行，工作不近人情，戀愛坎坷不平，要問為什么，全怪原生家庭。”可惜的是，在這套復制粘貼的人設模板下，女性真正的困境再次被遮蔽了：因為“瑪麗蘇”將問題的解決嫁接到了天降一個男主，同時高高端起的偽精英的架子又讓角色失去了真實的底氣。
高收視：
通過數(shù)據(jù)算法對用戶情感共鳴進行細分
開篇棄，成為評論《星辰大?！返木W(wǎng)友的選擇。那么，一路追看《星辰大?！返挠^眾，看的是什么呢?
有觀眾提出故事“上頭”之處在于，當觀看的預期被降低到基本線以下，追劇后不僅不會覺得貨不對板，甚至還有點意外驚喜。
驚喜之處首先在于劇情的編織，劇作層面的迭代?！缎浅酱蠛！坊趯﹄娨暿鼙娤埠玫难芯糠治?，將狗血套路快節(jié)奏地縫合在一張故事皮上，“《頂樓》受眾百看不厭的套路它都有：破碎的家庭、扭曲的人性、慘烈的命案……TVB粉絲津津樂道的元素它也有：豪門的爭斗、復雜的人情、開掛的主角……不止如此，還融合了國產電視劇經(jīng)久不衰的外掛：狠毒的親戚、捅刀的朋友和忠實的竹馬，甚至與時俱進地加入了覺醒的女性意識和變幻的時代洪流。”
據(jù)劇作方稱，為了適應今天面對海量內容、選擇越來越多、耐心越來越低的觀眾，制片要求《星辰大?！访?0分鐘就要有一個情節(jié)點，情節(jié)設置一定要密集，情節(jié)與情節(jié)勾連性要強，即用人工性取代故事脈絡的自然生長，通過數(shù)據(jù)算法對用戶群體情感共鳴進行細分。盡管在給這部劇打低分的群體中，這也是他們批評的對象，但劇情節(jié)奏的把控，情節(jié)點的排布計算，確實讓該劇難得地與敘事混亂、節(jié)奏拖沓的國產劇拉開了距離;故事的大開大合與時代颶變的貼合，也讓很多觀眾產生了真心實意的代入感。不得不說，這是讓故事覆蓋更多人群的有效方法。
保守的進步：
與瞄準同一類收視人群的劇集拉開了距離
除了情節(jié)編排上的方法論之外，《星辰大海》的接地氣之處或許還在于，貼地的角色與合適的選角彼此加成。
一段時間以來，一些打著“女性崛起、女性力量”旗號的國產劇，將女主角的設定“卷”到了一個新高度：故事的開篇，她們已經(jīng)成功、多金、成為行業(yè)翹楚，無論是《歡樂頌》的安迪，《都挺好》里的蘇明玉，還是《三十而已》中的顧佳，她們的痛苦像是描著金邊的烏云，而她們的跌落也是有特權保護的軟著陸。
但劉濤這次的角色其實不同。正如她的名字所昭示的，這個角色的靈感來源于夏洛蒂·勃朗特的《簡·愛》。本質上《簡·愛》不是一本講愛情的書，同樣地《星辰大?！肪劢沟囊彩桥⒌耐懽兣c成長，在人生里應該學會的選擇與堅強。孤女簡愛從一個小餐館打工妹、外貿公司茶水小妹到跟單員、業(yè)務經(jīng)理最終成立自己的跨國集團，她的成長路線清晰，以層層升級的職場線為故事主線。也因此，簡愛拿的其實不是瑪麗蘇劇本，而更像是一個勵志疊加“升級打怪刷關”元素的爽文劇本。簡愛不是一個完美受害者，面對逼迫與陷害，她會反擊、甚至會在底線之上投機。不片面強調忍與讓，逆來順受，犧牲奉獻，簡愛區(qū)別于以往“偽大女主”設定之處還在于，她是內部驅動的、有明確的目標，因為有要達成的心愿：做衣服，做外貿，所以無論高潮還是低谷總能咬牙挺過去，堅韌的品質讓這個角色的所作所為更可信。遇到危機時總有人愿意站出來力挺她并非沒有道理，是靠譜、可信和忠實使得她一路“開掛”，只不過因為有“主角光環(huán)”的加持，她能走得比現(xiàn)實生活中更遠。
而演員劉濤正是一個站在喪文化對面的女性，將“全力以赴”刻在了腦門上。鏡頭下，她的氣質不是溫室里的脆弱小白花，奮斗、靠譜、帶有一絲倔與犟，與簡愛底層出身一步步向上走的堅韌氣質不謀而合;鏡頭外，站在時代的風口，無論是演戲還是結婚，她也曾經(jīng)歷人生被打碎了還得支棱起來、被命運推著向前走，仍然堅持“照單全收，然后全力以赴”。換句話說，劉濤身上并沒有濃重的精英感，這使得她在扮演安迪時顯得外強中干，卻在簡愛身上適配度極高。
影視作品池如同社會潛意識的熔爐，人們的生存焦慮與問題的想象性解決被按比例投入。把《星辰大海》與以往瞄準同一類收視人群的劇集相比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簡愛這一人設的調試，不再強調委曲求全、或耽于女性之間的彼此戕害，而是不斷向她的受眾傳遞女性獨立自強、事業(yè)奮斗的重要性。從這個層面來看，所謂“狗血大媽劇”對女性“兜底”的想象，已經(jīng)有了觀念上的進步。而這種進步的意義不亞于塑造一位帶有先鋒性的女性角色。因為，觀念最保守的文本類型所折射出的進步，反而是整個社會向前的明證。
(作者為藝術學博士)
